周末, 蕭哲難得能約到妹妹出來吃飯。

他今年大四了，在校期間有幾家不錯的公司遞了橄欖枝，不過他並沒有就業的打算。

在他的人生規劃裏，數學系本科畢業, 他還要就讀金融系的研究生。

放眼整個連市, 也就連財的金融研究生有點價值。

蕭哲跟妹妹吃飯時, 語重心長的談到了這個話題。

蕭樂卻沈默了, 許久之後才道：“連財的研究生價值不高, 如果大哥你要讀研，建議去首都那幾所頂尖大學。”

蕭哲哀嘆一聲：“我不想去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“首都的研究生的確有價值，可如果我的目標是留在連市呢？”蕭哲道。

蕭樂一楞：“留在連市？”

“如果想要在連市就職, 還是連財的研究生更有意義吧？”蕭哲挑眉, “你都可以用那麽高的分進連財, 我為什麽不能從連大畢業後進連財？”

連市大學是省內綜合實力第一、全國前三的大學，連財只稱得上省內前五、全國八強，怎麽算怎麽矮一截。

蕭哲說的沒錯，蕭樂原本可以就讀首都第一學府, 卻來了連財。

這裏頭到底誰更任性, 還很不好說。

蕭樂乖乖閉上嘴。

許久之後，蕭哲又問：“季良平呢，他最近好像沒怎麽粘著你。”語氣中滿是幸災樂禍。

蕭樂白了他一眼：“季良平現在沈迷於項目計劃書, 無法自拔。”

“？”蕭哲疑惑, “金融系還搞項目計劃書？”

“這是他在管理系偷師偷來的, 我們系老師可喜歡他了。”蕭樂嘆了口氣，“還好我因為企業史而更喜歡企業戰略那一範疇，不然我得淤死。”

一瞬間，蕭哲覺得金融系碩士, 不香了。

。

蕭樂話是那麽說，不過提到管理系學生，大多數人想到的還是她。

一年多的大學生活，使得同寢的兩個女生對她又敬又怕，佩服她和老師關系好，還怕她在老師那邊說她倆閑話。

日子久了，老師不但沒有刁難她們，蕭樂還給她們畫了好幾次重點。

她們才漸漸意識到，是自己小人之心了。

是以，在社團裏遇到一個大一新生詢問蕭樂時，她倆爭先恐後的表達自己的讚美。

“成績那麽好，還沒有優等生的包袱，考試前還會給我們劃重點，別說還真挺有用的！”

“我們系老師可喜歡她了，有什麽項目需要幫忙的，第一個就想到她。”

“她雖然一個社團都沒進，可我們商院上一屆的會長跟她關系老好了，她想進哪個社團只是點個頭的事兒！”

“話說，成績好又能幹又溫和可親的人，誰不喜歡啊，我都慶幸她是我舍友，不然上學期我根本拿不了三等獎學金。”

……

張曉默聽著面前兩個學姐眉飛色舞的談起蕭樂，臉色越來越差。

蕭樂什麽時候變得那麽溫柔善解人意了？

蕭樂什麽時候成了這樣無私奉獻的了？

蕭樂什麽時候，連半點毛病都挑不出來了？

她記得中學時的蕭樂不太好看，可大學裏，蕭樂那張五官平淡的面孔，在人群中也格外引人註目。

她記得中學時的蕭樂女生緣不太好，女生朋友零星幾個，少得可憐，可大學裏，連她朝夕相處、最容易產生矛盾的室友都對她讚不絕口。

除此之外，張曉默實在想不出，蕭樂到底有哪點值得說道。

她想不出蕭樂到底哪點得罪了自己，只是看蕭樂很不順眼。

蕭樂這天剛洗完澡回到宿舍裏，一片面膜糊在臉上，就聽到舍友說黃瑤瑤說，“今天社團裏遇到一個學妹，還跟我打聽你呢！”

蕭樂手下動作連個頓都沒打，“我們專業的？”

“不，是文學院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黃瑤瑤歪著頭想：“叫什麽李曉默還是王曉默的。”

“是張曉默吧。”蕭樂無奈的糾正。

“對對，就是張曉默，長得挺可愛的，笑起來溫柔無害，但我總覺得哪裏怪。”

“哈哈，她都問了什麽？”

黃瑤瑤趴在床上，低頭望著坐在桌前貼面膜的蕭樂：“問了一些有的沒的，然後我和夢茹把你誇了一通，她就沒再說話了。”

蕭樂又跟舍友逗了幾句嘴，一邊敷面膜，一邊心事重重。

很顯然，張曉默也知道自己在連財的管理系，她有一個大膽的想法——張曉默是因為她才進的連財。

這麽想太自戀了，張曉默一個女生，也不像是對自己有意思的那回事兒。

高中那次論壇發帖事件，蕭樂也還記得當時的操淡心情，卻始終沒弄清楚張曉默究竟在怨恨自己什麽。

大二，蕭樂照常上課，跑管理系書館，甚至有時候找季良平還得跑一趟管理系辦公室。她是幫了幾個老師直到項目計劃書完成，打那以後，季良平反倒成了辦公室常駐。

蕭樂的生活變成了五點一線，宿舍教室食堂圖書館，以及管理系辦公室。

一學年下來，她只想著季良平什麽時候能對項目計劃書失去興致，完全忘記了張曉默的存在。

而張曉默也好似銷聲匿跡一般，再沒出現在她的視野和耳邊。

大二暑假，蕭樂回了趟家，得知養了七年的鴨子壽終正寢，而老爸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他不再邋裏邋遢的穿著□□絲拖鞋四處亂晃，不再一門心思想著吃喝玩樂，不再下午覺一睡就是天黑，不再窩在店裏上網打牌等著老媽出去跑業務、談生意。

老爸不是西裝革履，卻也打扮的很有格調。

頭發理的寸長，胡子也有好好打理過，他坐在家裏新買的車子裏，看到她從車站出來，一直笑意盈盈。

“這次能在家呆多久？”蕭涉問。

蕭樂把行李扔進不熟悉的車後座，又拉開副駕駛坐下，“一個月？大概就這天數吧。”

“良平沒過來？”

“季叔叔去年都調職回去了，他也沒有過來的理由了吧。”蕭樂有些可惜，雖然品尚的房子他們沒賣掉，可終歸，品尚算不上是季良平的家了。

他家在連市，那是省城，省內吊車尾的溫市與連市根本沒法比。

蕭涉也跟著沈默了一下，許久之後，又對蕭樂笑道：“別擔心，等我們也搬去了連市，你倆又能做鄰居了。”

蕭樂眼都瞪大了。

“爸，你說啥？”

“我們要搬去連市了。”蕭涉笑容溫和。

蕭樂一臉不信：“說什麽胡話呢？你知道連市房價麽？”更何況，還是跟季良平做鄰居的房價。

蕭涉道：“知道，我跟季哥打聽過了，放心，那個錢咱家出得起。”

蕭樂陷入了沈思。

他們家、他們家竟然在連市高檔別墅區買得起房？這尼瑪騙誰呢？不會是要把他們在溫市所有的房子都賣了吧？她還真有點舍不得。

蕭樂靜默了許久，才責怪道：“早知道要去連市買房，幹嘛還買一百來萬的車子啊？”

蕭涉靜靜地笑了：“沒關系，老爸現在很會賺錢，不需要把溫市的房子賣掉，我們在連市也買得起房子。”

蕭樂默了。

老爸果然不一樣了，能讀懂她的心思，還揚言自己會賺錢，還說服老媽買了上百萬的車子……她有點不敢相信，自己家真的有那種巨款？

不怪蕭樂不信，她大二寒假回來時，家裏還是一如既往的勤儉樸素，車子都沒大哥在連市買的貴。

她問了老媽，老媽說老爸突然開竅了，開始只是出門幫忙談生意，後來所有奔波都是老爸幫忙抗下的，家裏生意也越做越大，才三年就賺了不少。

蕭樂尤其註意到了老媽口中的“三年”。

三年前，也就是自己高中那會兒？

她吃不準到底因為什麽，只得咽下心事和疑慮。

如果老爸知道了曾志斌的事，他真的會那麽淡定從容的，對一切過往不予計較，甚至開始認真工作嗎？

蕭樂見識過上輩子頹然的像個廢物的父親，胡子拉碴，頭發泛著油光，整日拖著一雙破布鞋，被親戚明裏暗裏的恥笑，被人拎小雞一樣提溜來提溜去。

好日子過了那麽久，她還是當年的那個想法。

不論老爸和老媽最終結果如何，她都不會再幹涉。

她當時那麽拼命，只是想要母親遠離曾志斌而已。

以大三老生的身份邁入校園時，蕭樂心境明顯不一樣了。

連財的校園裏，她竟然能和大哥、季良平一起吃午飯？

食堂餐桌前，她對面是大哥，右邊是季良平，每個人都安靜的吃飯，放眼鬧哄哄的食堂，他們仨沈靜的格格不入。

“聽說爸媽要在連市買房子了？”第一個開口的是蕭哲。

他如願進了連財的金融系讀研，整個暑假都沒回家，也不知道都忙些什麽。

蕭樂筷子頓了頓，點頭道：“聽老爸提了一嘴，不過我沒當真。”

季良平也跟著放緩了咀嚼的動作，靜靜看向斜對面的蕭哲。

他總覺得，蕭哲說這句話時還有其他意思。

果然，蕭哲直截的望過去，對季良平道：“所以，你究竟是個什麽態度？”

季良平思索了一下，“不知道大哥問的是哪方面，如果是就業方向，我現在還在考慮，如果是和蕭樂……”

“我吃好了！”蕭樂猝然打斷，拉上季良平就跑，“大哥我還有事，先走了。”

蕭哲無奈，對於妹妹愈發明顯的袒護，越來越焦心。

他只不過問了一句，怎麽護短成這個樣子？

蕭樂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緊張什麽，或許是擔心季良平又說出什麽驚人之言。

誰知，遠離大哥並不能堵住季良平的嘴。

他回望一眼愕然的蕭哲，聲音平淡卻透著堅定，“我曾經很想和你做同學，一起上課跑操放學。然後，我來了溫市。”

蕭樂腳步只停頓了幾秒鐘，又陡然加快。

季良平道：“後來，我所想的都沒能實現，就只能讓自己多出現幾次，總覺得刷臉是個不錯的方法，效果可能和做同學一樣。”

蕭樂嘆了口氣：“這些我都聽過了，也不用現在說吧？”她依舊沒能止步。

她和季良平，一前一後的走出食堂，走出一個嘈雜的環境，而後一路朝著圖書館。

“可是後來，我發現這樣也不足以讓我滿足，於是我開始靠近你，那天之所以進了禧月閣吃飯，是因為透過包間的玻璃窗子，看到了你。”

蕭樂再也走不動了。

她盯著眼前一棵蔥郁的小樹，那滿眼綠意盎然，讓她思緒飄飛了許久。

“你從來沒說過……”

“我覺得自己像個變態的跟蹤狂，覺得很丟臉。”季良平聲音很低很沈，過了一會兒，又恢覆溫和清亮，“真好，我那天能路過禧月閣，還能看到你。”

蕭樂眼眶有點熱。

那時，她剛同曾志斌吃完一頓難以下咽的飯，就看了季良平，無異於海底深潛時發現了曙光。

蕭樂一直不敢回憶那天，自己在季良平面前有多狼狽。

她顫抖著說著家醜，鼻涕眼淚一把接一把，臟兮兮的很難看，說的每句話都是負能量和抱怨……那樣一個不堪的人，怎麽會被人接受呢？

“我、我很慶幸那天能遇到你，可我也不想那麽淒慘的模樣被你看到。”

她嗓音嘶啞，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。

季良平卻道：“我倒是很慶幸，能幫到你，能讓你覺得我很可靠。”

“……”

蕭樂不敢回頭看季良平的臉，她怕看到一張溫柔的臉，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。

大庭廣眾，太丟人了。

“咦，蕭樂，好巧啊。”

一個稍顯熟悉的女聲傳來，那副溫和輕快的語氣，瞬間把蕭樂從悲傷氛圍中拉扯出來。

來人是孟甜，如今已經大二、裝點精致、笑容炫目柔美的孟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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